我想要破哏,所以我要洩露笑點:一般專家的準確度大約像擲飛鏢的黑猩猩一樣。
關於黑猩猩的故事
你很可能聽過這個故事。它很有名──在某些圈子裡,是臭名。故事是這樣的:一名研究人員召集了一大群專家──學者、權威人士等等──對經濟、股市、選舉、戰爭和其他的時事議題,作出數千則預測。時間過去,等研究人員檢視預測的準確度時,他發現一般專家的表現和隨機猜測差不多。只不過這不是笑點,因為「隨機猜測」不好笑。笑點是一隻擲飛鏢的黑猩猩,因為黑猩猩才好笑。
我就是那個研究人員,而且有一陣子,我並不在意那個笑話。我的研究是科學文獻上,對專家的判斷力最詳盡的評估結果。那是一項花了約20年,從1984年至2004年的漫長苦工,而結果遠比那個笑點所暗示的要更加豐富且有建設性。
我不在意,也因為這個笑話有令人信服的點。打開任何一份報紙,收看任何一個電視節目,你都會看到專家在預測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些人很謹慎,更多人則大膽而自信。少數人宣稱是奧林帕斯山的預言者(Olympiaw visionary),能看到未來數十年。除了極少數之外,他們並不是因為擁有任何已證實的預測技能才出現在鏡頭前面。準確度甚至很少被提及。舊預測就像舊新聞──很快就被遺忘──而權威人士幾乎從來沒被要求過他們所說的話要和實際發生的情況相符。電視中的受訪者擁有的一項無可否認的天賦,就是他們自信地說出令人信服故事的技藝,而那就夠了。
我的研究顯示的是,一般專家在我提出的很多政治和財經問題上的表現,比用猜的好不到哪兒去。「很多」並不等於全部。在只要求看到一年後的最短期問題上,最容易打敗運氣。而在專家試著預測更久之後時,準確度會降低──三到五年之後,會達到擲飛鏢黑猩猩的程度。那是個重要的發現,它告訴我們專門技能在一個複雜世界中的極限──以及,甚至是超級預測員也可能到達的極限。
在拆穿與擁護專家及他們的預測的兩派人馬間,有相當多的空間可以標出合理的位置。一方面,揭發者有他們的道理。在預測的市場上,有帶著引人懷疑見解的可疑小販。先見之明的侷限也有可能就是無法克服。我們想要觸及未來的欲望,總是不受控制。但當揭發者把所有的預測都棄之不顧時,他們做得太過火了。我相信,看見未來是可能的,至少在某些情況和某種程度上是的,而且任何聰明、心胸開放又勤勉的人,都能培養這項必要的技能。
叫我「樂觀的懷疑論者」。
懷疑論者
為了要了解標籤中「懷疑論者」那一半,來看一名突尼西亞青年,他推著裝滿蔬果的木製手推車,要去突尼西亞西迪布濟德市的市場。每天都是一樣辛苦的工作。但今天早上,警察找上這名男子,說他們要沒收他的秤,因為他違反了一些規定。他知道那是謊話,他們要勒索他,但他沒錢。一名女警打了他一巴掌,還辱罵他死去的父親。他們拿走了他的秤和手推車。男子去市政府申訴,被告知官員正在開會。羞辱、憤怒但無能為力之下,男子離開了。
他帶著燃料回來。在市政府外面,他把燃料往自己身上潑,點燃火柴引火自焚。
這個故事只有結局與眾不同。在突尼西亞和整個阿拉伯世界,有數不清的貧窮街頭小販。警方貪污很普遍,施加在這個男子身上的羞辱,每天都有。除了警察和他們的受害者外,這些事對誰都無關緊要。
但2010年12月17日這次特定的羞辱,導致26歲的穆罕默德.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引火自焚,而布瓦吉吉的自我犧牲引發了許多抗議活動。警方以一貫的殘酷手段回應。抗議活動蔓延開來。突尼西亞的獨裁者班.阿里總統(Zine el-Abidine Ben Ali)到醫院探視布瓦吉吉,期望能安撫大眾。
布瓦吉吉在2011年1月4日去世。動亂擴大。1月14日,班.阿里飛往沙烏地阿拉伯,過起舒適的流亡生活,結束他23年的盜賊統治(kleptocracy,指由貪瀆腐敗者領導的政權)。
阿拉伯世界留神觀望,大為震驚。接著,埃及、利比亞、敘利亞、約旦、科威特和巴林都爆發了抗議。在掌權30年後,埃及獨裁者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被趕下台。其他地方的抗議擴大為反抗運動,反抗變成內戰。這是阿拉伯之春──起源於一名和無數其他人一樣的窮人遭到警方騷擾,像許多之前和之後的人的遭遇,但那些卻沒有明顯的漣漪效應。
回顧過去並速寫出一條敘事弧線,就像我這裡所做的,把布瓦吉吉和所有源自他的單一抗議而來的事件相連是一回事。湯姆.佛里曼就像許多菁英權威人士,精熟於這樣子的重建,尤其是在他非常了解的中東地區,他因擔任《紐約時報》駐黎巴嫩特派員而在新聞界成名。但就算是湯姆.佛里曼,如果他在那個決定命運的早晨就在現場,他能窺見未來並預知到自焚、動亂、突尼西亞獨裁者垮台和所有後續的發展嗎?當然不能。
1972 年,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佐(Edward Lorenz)寫了一篇標題很吸睛的文章〈可預測性:巴西的一隻蝴蝶拍動翅膀,會超級預測引發德州的龍捲風?〉(Predictability: Does the Flap of a Butterfly'sWings in Brazil Set Off a Tornado in Texas?)在此之前十年,羅倫佐無意間發現,在電腦模擬的天氣模型中,輸入資料的微小變異──例如,以0.506取代0.506127──可能產生長期預測的顯著差異。這將會是個啟發「混沌理論」的洞見:在像大氣這樣的非線性系統中,即使是初始階段的微小改變,也可能迅速增長到極大的比例。因此,理論上,巴西的單獨一隻蝴蝶,可能拍動翅膀並引發德州的龍捲風──儘管成群的其他巴西蝴蝶可能終其一生瘋狂拍動翅膀,卻絕不會造成幾哩外的一陣明顯的狂風。
當然,羅倫佐說蝴蝶「造成」龍捲風的意思,和我用鐵鎚敲打一個紅酒杯,導致它破掉的意思不一樣。他的意思是指,如果那隻特定的蝴蝶,沒有在那個時刻拍動牠的翅膀,難以捉摸的複雜大氣行為與反應系統,作用就會不一樣,而那個龍捲風可能就永遠不會形成──就像阿拉伯之春可能永遠不會發生,至少不會是它發生的那個時間和形式,如果警察在2010年那個早晨,就讓布瓦吉吉賣他的蔬果的話。
這是我那「樂觀的懷疑論者」的立場中,「懷疑論者」那一半的一大原因。我們住在一個幾近無權無勢的男子所為能夠對全世界造成漣漪效應的世界裡──對我們所有人造成不同程度影響的漣漪。一個住在美國密蘇里州堪薩斯市郊區的女子,可能覺得突尼西亞是另一個星球,她的生活和那裡毫無關係,但如果她嫁給了一名會從鄰近的懷特曼空軍基地起飛的空軍飛行員,她可能會驚訝地發現,在突尼西亞的一次鮮為人知的行動引發了抗議,結果變成暴動,導致獨裁者垮台,激起利比亞的抗議,引發內戰,造成北約的介入,使得她丈夫在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上空閃避地對空炮火。那是個可輕易回溯的關連。
通常,關連性比較難以察覺,但它們充滿在我們周遭,在一些像是我們在加油站付的油價或是街上被資遣的人這類事情上。在巴西的一隻蝴蝶可以造成德州是另一個好天氣或是龍捲風摧毀一個小鎮的差異的世界中,認為任何人能夠看到很遠的未來,實在是被誤導了。(摘錄整理自第1章)
超級預測:洞悉思考的藝術與科學,在不確定的世界預見未來優勢 菲利普.泰特洛克(Philip E. Tetlock)、丹.賈德納(Dan Gardner)/著 蔡裴驊/譯 寶鼎出版 售價:480元 |
作者簡介
菲利普.泰特洛克(Philip E. Tetlock)
賓州大學教授。他和妻子,芭芭拉.梅勒絲共同主持「良好判斷計畫」(GJP),專門針對高風險事件與世界大事的機率判斷,研究預測精準度的改良可能性。
丹.賈德納(Dan Gardner)
丹是一名記者,著有《Risk: The Science and Politics of Fear》與《Future Babble: Why Pundits Are Hedgehogs and Foxes Know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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