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比特幣交易抽絲剝繭暗網犯罪

在2013年9月27日，有人移動了525枚比特幣。這是從一長串三十四個無意義的字元所標示的比特幣地址，傳送到另一個一樣長的無意義地址。

這筆交易就像所有比特幣交易一樣，在無聲無息中發生，但絕不是祕密進行。發送方的電腦已向周遭在比特幣全球網路中的電腦送出一則訊息，「公告」這筆付款，幾分鐘之內，這則公告就會傳送到全球幾千台機器，這些機器都會確認已見證這筆交易，然後加到自己的比特幣區塊鏈帳本中，這個帳本不可偽造、不可更改，完全公開透明，記錄了誰擁有哪些全球加密貨幣經濟中的比特幣。

從爬梳比特幣轉手收付紀錄，開啟科技辦案新時代

然而，對於查看這筆交易紀錄的任何人來說，當下都無法得知這筆交易相關人士是誰，不管是發送方還是接收方。在那個公開網路上完全看得見的紀錄中，無法顯示這筆錢其實是來自於全球首位暗網毒梟擁有的帳戶，轉移到一名聯邦探員的錢包裡，因為全球有一組調查人員正準備摧毀這個大型毒品市場，而這筆款項就是毒梟支付給潛伏在小組裡假扮間諜的探員。

暗網毒梟支付那筆款項的一個月後，被捕入獄。但是，國稅局刑事調查員甘巴里安還要再過將近一年的時間，才會注意到這筆交易紀錄。甘巴里安後來描述，自己坐在位於加州（California）海沃德（Hayward）家中，年幼的女兒坐在腿上，他吃力地點擊比特幣區塊鏈上的許多地址，「徒手追蹤」那筆髒錢的流向。就在他認出目的地的那一刻，這種領悟即將開啟一個執法調查的新時代，在其中像甘巴里安這樣的辦案人員，可以透過數位方式抽絲剝繭，追蹤這些非法所得錯綜複雜的流向，然後直接上門逮捕不法之徒。

對於甘巴里安來說，這個案件始於一張假證件。

喬治．佛洛斯特（George Frost）是位滿頭白髮的律師，年紀稍長，他將印出來的文件遞給會議桌另一頭的甘巴里安，上面是一張馬里蘭州（Maryland）駕照的掃描資料，名字是「艾拉迪奧．古茲曼．富恩特斯」（Eladio Guzman Fuentes）。駕照上的照片是個中年男子，留著平頭和山羊鬍，一臉難以捉摸的神情，佛洛斯特還拿出了富恩特斯的水電費帳單以及社會安全卡影本。佛洛斯特說，這些都是富恩特斯為了在Bitstamp上開戶所提供的身分識別文件，Bitstamp是一家設立於斯洛維尼亞（Slovenia）的加密貨幣交易所，由佛洛斯特擔任交易所的總法律顧問。

佛洛斯特解釋，在他們面前的身分證件是偽造的，富恩特斯的本名是卡爾．馬克．福斯（Carl Mark Force IV），他是美國緝毒署（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 探員。佛洛斯特繼續說， 這個人在過去六個月中透過Bitstamp兌換了價值超過20萬美元的比特幣，本來正準備再另外提領20 萬美元的加密貨幣，而就在這次會議的前幾天，佛洛斯特察覺到可疑活動，所以凍結了他的帳戶。

司法部（Department of Justice）大樓位於辦公大樓林立的舊金山（San Francisco）金融區最裡面，2014年5月初，佛洛斯特坐在九樓會議室，對面坐的是甘巴里安。

坐在甘巴里安旁邊的是加州北區檢察官凱瑟琳． 豪恩（Kathryn Haun），當天邀請佛洛斯特出席的就是她。到此刻為止，甘巴里安和豪恩在這次會議上一直針對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詢問佛洛斯特。

佛洛斯特之前是一名資深報社記者，目前從事法律工作，此刻他身穿正式的西裝，回應了豪恩和甘巴里安一個多小時的審訊。

佛洛斯特回答這些問題後，才開口提出自己到這裡的原因：難道他們不想談談這名奇怪的緝毒署探員、他的假身分，還有他價值六位數的比特幣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豪恩和甘巴里安請他繼續說下去。

因此，佛洛斯特拿出福斯偽造的「富恩特斯」身分證件給他們看，解釋Bitstamp的員工當時不願意受理：他們在檢查使用者身分的個人資料庫中，完全找不到他的社會安全號碼。後來Bitstamp的員工發現，福斯在同一台電腦上註冊了另一個帳戶，但這次是用他自己的名字，顯然他第一次提供的身分證件是偽造的，佛洛斯特不得不承認，偽造得非常好。

福斯隨後透露自己是一名聯邦探員，讓佛洛斯特大吃一驚。福斯說，「富恩特斯」只是他在緝毒署調查時使用的臥底身分。

不過Bitstamp注意到，福斯利用Tor（The Onion Router）連接到他們的網站。對於聯邦探員來說，在工作上選擇使用加密貨幣交易所似乎不太尋常。

這一切都讓佛洛斯特深感不安，這個緝毒署探員是不是用Bitstamp加密貨幣交易所，當作臥底工作的一部分，以存放毒品的髒錢？若是如此，他為什麼要向另一個美國政府機構隱藏蹤跡？佛洛斯特回憶道：「我們越看越覺得奇怪。」

在後來的電子郵件中，福斯又換了一套說詞：他現在說，他是早期的比特幣投資者，他兌現的錢都是自己的，不是緝毒署的。還補充說，在緝毒署工作的過程中了解比特幣，特別是「我調查了恐怖海盜羅伯茲（Dread Pirate Roberts）和絲路（Silk Road）之後」。

佛洛斯特一提到那兩個黑體字的名字，甘巴里安的眼睛突然為之一亮。

絲路已經成為傳奇：這個規模龐大的線上暗網黑市販賣毒品，以比特幣交易，創辦人為自己取了恐怖海盜羅伯茲這個化名。就在幾個月前，聯邦調查局（FBI）、國稅局和國土安全部（DHS）經過兩年半的追捕，終於確定該網站的創辦人是一個二十九歲的德州人（Texan），沒有犯罪紀錄，名叫羅斯．烏布利希（Ross Ulbricht）。他當時坐在舊金山圖書館的科幻小說區，經營著龐大的毒品帝國，一群探員湧入後將他逮捕，奪走他的筆電，永久關閉了絲路。

佛洛斯特繼續說故事：這個緝毒署探員對於Bitstamp相關問題的回答，讓人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告訴豪恩和甘巴里安說：「這個傢伙有問題，實在是靠不住。」

因此，佛洛斯特向美國財政部（U.S. Treasury）的金融犯罪執法局（FinCEN）提交了一份可疑活動報告，之後接到一通回電，對方是一位駐巴爾的摩的特勤局（Secret Service）探員尚恩．布里奇斯（Shaun Bridges）。

佛洛斯特解釋，他跟布里奇斯合作過，當時駭客與巴勒斯坦的伊斯蘭抵抗運動（Hamas，簡稱為哈馬斯）聯手，鎖定Bitstamp的使用者為目標，透過精心設計的釣魚郵件，想要劫持這些帳戶，這位特勤局探員曾經助他一臂之力。儘管佛洛斯特傾向於反對現行社會體制，但他發現這位特勤局探員盡忠職守，人脈很廣，技術純熟，於是當佛洛斯特說明最近發生的福斯事件令人擔憂，布里奇斯立刻保證會親自妥善處理。可是從那時起，幾個月過去了，都沒有下文，佛洛斯特開始懷疑布里奇斯是不是碰到阻礙。而在這段時間裡，福斯仍持續透過Bitstamp將價值數十萬美元的比特幣兌現。

對佛洛斯特來說，原本上門的只是一個可疑的客戶帶來不受歡迎的生意，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勒索，沒有人能保護佛洛斯特，讓他免於受到這個異於平常的緝毒署探員的傷害。

佛洛斯特告訴甘巴里安和豪恩：「這傢伙有徽章，又有槍，他可以暢行無阻，可以竊聽任何人的電話，包括我的。」他需要他們協助。

會議結束時，豪恩提醒佛洛斯特，目前仍無證據顯示福斯涉及任何不法情事，要對聯邦探員展開調查非同小可，但在佛洛斯特離開之前，她承諾自己和甘巴里安會調查此事。

豪恩對這個案件語帶保留，而儘管甘巴里安在整場會議期間都面無表情，但他的想法與豪恩有天壤之別，他多年來就在等待這樣的案件。（摘錄整理自《暗網獵人》第一章，商周出版提供）

圖片來源_商周出版

 書名  暗網獵人（Tracers in the Dark）

安迪‧格林伯格（Andy Greenberg）／著；李宜懃／譯

商周出版

定價：520元

 作者簡介 

Photo Credit: Justin Bishop

安迪‧格林伯格（Andy Greenberg）

格林伯格是《連線》雜誌（Wired）的資深撰稿人，深入報導安全、隱私、資訊自由和駭客文化等議題，榮獲許多獎項。著作的書籍包括2012年的《扼殺祕密的機器》（This Machine Kills Secrets）和2019年的《沙蟲駭客》（Sandworm）。

《沙蟲駭客》以及該書的書摘，獲得財經記者最高榮譽「傑洛德．羅布獎」頒發的國際報導獎（Gerald Loeb Award for International Repor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