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盈勛 iThome電腦報總主筆
大家都說詹宏志是個怪人,我想也是。他怪就怪在,應該屬於他的時代早已結束了那麼多年,他卻仍延續著那個時代。
去年吧,我曾經任教的一所大學邀請朱天心來演講。以朱天心在文壇的地位,以朱天心深居簡出難得公開露面的生活形態,我想當然耳地以為,這樣一場演講應該會爆滿才是。
演講所用的教室並不大,我怕沒位置坐,刻意早點到了現場。一直到演講開始,我才發現,我是唯一不是被「動員」而來的聽眾,其他的聽眾,清一色都是選修某一門課的文學研究所研究生。
在我還是大學生、研究生的那個時代,「朱天心」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不只是具備某種獨特的寫作技能的「專業人士」,而是某種值得期待的生活方式,某種值得嚮望的人格特質。這種生活方式和人格特質,沒辦法給個精確的定義,但是有個大家都能心領神會的說法,就叫「文藝青年」。
我們最早熟悉的那個詹宏志,是和朱天文、朱天心、張大春、羅智成、吳念真……同屬一個時代的。
文學沒死,但是它成了一種專業。現在的文學,讓人看得起的看不懂,看得懂的讓人看不起。被看得起的文學的創作者,或許為他自己而寫,為歷史地位而寫,為評論家而寫,為教職升等而寫,但是他早已失去在公眾生活中的位置;能看得懂的文學創作者,或許為謀生賺錢而寫,為聲名而寫,為轉進演藝影視圈而寫,但是他已失去那種值得嚮望的生活塑造者的角色。
在過去,我工作的圈子裡(在大學裡教書),曾經有一種人叫「公共知識份子」(Public Intellectuals)。按照美國聯邦上訴法庭首席法官Richard Posner的說法,公共知識份子是那些就公眾所關心的事務,為一般民眾撰寫論述的人。
公共知識份子,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的教授Terry Eagleton指出,不僅僅只是偏狹的專家而已,他們必須精通一種以上的知識領域,因為知識份子所處理的,是基本的社會、政治與形上學問題。在臺灣的學術圈,最後一位最接近公共知識份子形象的,應該是胡適。胡適所受的專業學術訓練是啥?我想沒幾個人真的說的上來,但是他的言行、他的風骨,在社會上許多不同的層面,至今仍發揮著影響力。
我們的時代,等而上之者,即使是和位處和胡適同樣位置(中央研究院院長),又有諾貝爾獎的光環的李遠哲,仍舊被批評不該就教改、政治等議題發表「外行」見解;等而下之者,也就是我們這些為數龐大的學院知識生產者,對一般大眾發表專業以外的見解與看法,根本就是一件對升等搶研究案毫無助益的徒勞之舉。我們的時代,越來越少人敢提出「大論述」(文化、社會與產業趨勢等等的變化),因為大論述與他們的專業義理相衝突,與他們的職場生涯不相干。
因此,Terry Eagleton指出,我們的時代,越來越少的空間可以容納賢人、先知、四處巡遊的道德家、純文學作家、滔滔不絕的哲學家與販賣宇宙意義的商人。我們只剩下各式各樣的專家。
詹宏志自己在退休茶會上的提醒,我才驚覺,原來他幹「專業」的編輯有三十年了。我們比較熟悉的詹宏志,多數是「業餘的」詹宏志。
正因為他業餘,他才能穿梭各種文類,為我們導讀上至旅遊文學、下至財經書籍,而不是成為看不懂或是被看不起作家;正因為他業餘,他才能大膽地扮演趨勢專家,告訴我們上至網路的未來,下至老年潮的來臨的各種轉變,而不是窮首皓經數十載只為了證明我們迷Hello Kitty確實是日本殖民的影響;正因為他業餘,他才會相信臺灣的新電影除了得獎,還能賣座一億元;正因為他業餘,他才沒有被跨國資本給嚇退,搞出臺灣第一家上市上櫃的網路公司。
對城邦出版的員工而言,我猜想,詹宏志的獨特魅力之一也在於,他連當老闆都像是業餘的。
從出版的「專業」退休意味著什麼呢?詹宏志要為成一位全職的「業餘者」了。
著作等身、法學訓練背景出身的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布斯汀(Daniel Boorstin)去年以89歲高齡過世時,經濟學人雜誌稱讚布斯汀是「偉大的業餘者」(Great Amateur)。詹宏志還很年輕,但是我覺得這樣的稱謂一樣很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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