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體質

景氣奇差的當下，每個人都把希望寄託在「復甦」的到來。許多專家也紛紛為我們解析，這場金融海嘯的來龍去脈，彷彿只要找到問題的病灶，就能夠像感冒一樣，吃點藥多休息就會好。

問題在於，看似重感冒的美國，很少人追問，這樣的重症之所以發生，是不是美國這個國家的體質有根本上的問題。

次級房貸危機固然是引爆這一波金融海嘯的導火線，但是追根究底，次級房貸也只不過是美國這樣一個預支未來、揮霍未來，終究沒有了未來的國家的諸多癥狀之一。

美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用完即丟」的消費習慣，就是美國人發明出來的產物。臺灣的市井小民會在夜市、路邊攤購買一副只要價百元的太陽眼鏡，我們買回去可能一用就是好多年，直到鏡片磨損或是鏡架扭曲為止。這麼便宜的眼鏡，原本是設計來讓美國人這樣用的：到沙灘度假時臨時買一副，夕陽西下回家時就丟棄在現場，陽傘、沙灘鞋、飲料空罐也莫不如是。從我們的眼光來看，我們或許會說美國人浪費，矛盾的是，我們過去的加工出口經濟奇蹟，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這樣來的。

去年美國汽車的銷售量號稱「慘跌」，「只有」1,320萬輛，遠不及2007年的1,610萬輛。不過這「只有」1,320萬輛，以美國三億人口來計算，約是平均每22個人就買了一輛汽車；臺灣去年汽車總銷售量23萬輛，則是平均每100人才買了一部新車。在最險峻的時刻，美國人的消費力仍是臺灣人的四倍以上。連帶的，美國人口總數只占全世界的4.6%，卻消耗掉全球四分之一的能源。

美國人的瘋狂消費傾向，也不是「賺得多花得多」可以解釋的。美國個人消費支出占GDP的比重達70%（臺灣則是近七成靠外銷），在個人消費支出中，各種形式的信用消費支出占了半數以上。到2007年年底，抵押債貸款債務占美國人可支配所得的比例，從64%飆升至106%，也就是說，美國人手頭上的錢連還債都不夠，其信用貸款總額超過兩兆美元，長期入超的結果，讓美國累積外債達15兆美元，全球第一。

讓我來整理一下前述幾項事實間的關係：過去數十年來全球經濟的榮景，有很大一部分是仰賴美國人的過度消費，或者說是，浪費。美國人能夠這樣無節制地消費，大多靠的是他們能在國內外大量舉債，印製美元。

我們如果期待像這樣的金融海嘯不會發生，就等於是在假設美國人可以無限制地擴張信用，沒有終點地預支未來。美國的金融海嘯或許是時間上的偶然，卻是歷史上的必然──人類的生產力與創造力，終究支撐不起金融泡沫所吹起的海市蜃樓。

於是，我們現在面臨這樣一種弔詭──「復甦」，意味著我們期待美國人恢復到先前的消費水平，要做到這一點的唯一途徑，就是要求美國人繼續擴張信用，預支未來。但是美國人先前的消費能力規模之大，已被歷史和我們的地球證明，是我們無力承擔的生活模式。

這也就是說，美國人如果不胡亂擴張信用，消費力「不復甦」，或許才是這個世界該有的常態。我們如果期待「復甦」，期待回到我們習以為常的常態，也就是期待美國維持它原有的體質。這樣的體質本來就是有問題的，再次發病也只是必然的結果，我們正面臨最艱困的兩難抉擇。

作者簡介：
王盈勛─iThome電腦報總主筆
曾在科技財經雜誌任職，擔任過鄉下第四臺的節目部經理，現為淡江大學資訊傳播系助理教授，擁有政治大學科技管理博士、英國Brunel大學傳播與科技碩士學位，著作包括《世界是斜的》、《微軟生存之戰》及《白話數位經濟》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