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大學計畫要花一千八百萬在校園裡蓋一座高爾夫練習場,引發了一場爭議,最後校務會議決議,以停建收場。

心細的讀者或許會發現,反對建練習場的,以傳播、法律、與社會科學院的師生為主,贊成興建的,則以商學院的成員佔多數。

這不令人意外,這也不只是一場水土保持和學生運動權益之爭,也是現今的大學持續面對的兩種文化之戰:大學,究竟是傲然獨立的求知聖地,或是執行特定社會功能、滿足特定社會需求的社會組織。

原本,這是個再古老不過的議題,大學出現以後,這樣的路線之爭就從來沒停過。這事之所以值得我們現在投注關愛的眼神,是因為大學的角色過去在兩種文化之間擺盪折衝的某種平衡狀態,在近幾年出現了傾斜加劇的趨勢向:毫無疑問,當然是朝向執行特定社會功能、滿足特定社會需求的商業化傾斜。

這樣的傾斜,其來有自。社會各種壓力、利益團體競逐國家資源越來越短兵相接,你要分配資源,你就得證明你是值得的,你是有績效的——所以拿大錢的大學得證明自己是「世界一流」,拿小錢的,最起碼你得證明自己「對社會有貢獻」。至於從國家拿不到錢,只好向學生收錢,當然,你得證明,自己「對學生有貢獻」。

這樣的傾斜,有人樂觀其成,有人憂心忡忡,有人列隊歡迎,有人抵死反抗,有人說是無可避免的趨勢,有人說是大學的淪亡。我大學讀傳播科系,後來念了商學院,畢業後又回到傳播系所教書。你如果問我,這兩個學門最大的差異在哪,我會說,是看待企業和商業的態度不同。傳播學院,不以為然;商學院,理所當然。

大學猛開EMBA班,黑頭車在校園裡亂竄,人文社會學科的老師看了礙眼,看了心裡有氣,商學院的老師看到的卻是滾滾財源;東森電視先前要提供以百萬計的獎學金給政大傳播學院卻遭到拒絕,原因是該公司董事長擺明了說傳播學院教出來的學生,「不懂得為他賺錢」,此事若發生在商學院,我想最有可能的狀況會是,把錢收下來,再檢討為何畢業生為何賺錢能力遭業者質疑;就連選校長,商學院的教授和非商學院以外的教授,隱隱然也成為兩個陣營。

「產學合作」對經濟的重要性在產、官、學界喊了許多年,成績卻依然普普通通,和這兩種文化間的衝撞有莫大的關係——可不是所有的學院中人,都認為這是好事一件。教授的升等,和你學術著作發表的質量最有關係(「質」多半指的是發表刊物的等級以及被引用的次數),教學和服務次之,至於你的研究成果有多高的應用價值、有多大的社會影響力,就算不是全無相關,最多也只是聊備一格。在某些學院系所,和產業界走得太近,甚至可能引來「不務正業」、「被商人收買」之譏。

大學和產業界走得太近,也並不是全然有利無弊。太貼近產業發展,可能會讓研究變得短視近利,只在乎有商業化潛力、短時間內看得到成果的研究,忽略了長遠的、純知識性的探索,忘卻了大學之所以是大學的初衷;過度強調研究的應用價值,會讓不易看到直接效用的系所逐漸被邊緣化(像是中文、歷史等等),而這些領域,剛好是最需要大學這樣的組織來加以延續傳承、發揚光大的;更重要的,以社會的實用性為依歸,我們的社會將沒有餘裕來思考人類生活、歷史文明的另一種可能,失卻了反省自身作為最重要的一種制度設計。換句話說,從實用的眼光來看,大學的諸多作為可能沒有效率,但是這種無效率卻是一種必須。

高爾夫練習場停建了,改建黑頭車停車場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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