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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年時,要不是有六百名燈夫天天爬上爬下,紐約市的夜晚將一片漆黑,只能靠月光引路。燈夫大隊每天帶著火把與梯子上工,好確保行人出門時,除了下一個街區點燃的雪茄頭亮光,還能看得見其他東西。

但在一九○七年四月二十四日這天晚上,曼哈頓街道上的兩萬五千盞煤氣燈絕大多數杳無動靜;平常燈夫會在晚上六點五十分左右舉著文明的火把出動,但這一天他們罷工去了,沒人負責點燈。

這次的罷工並未傳出暴力事件,不過天色漸暗後,煤氣公司和地方警局開始湧入紐約人的抱怨。警察被派去點亮街區,但沒有梯子的點燈簡直是難如登天。

我們經常一不小心就簡化歷史。然而,如果說過去兩個世紀的經濟與社會變遷背後有一個主導的因素,技術的進展絕對當之無愧。套用經濟學家多馬(Evsey Domar)的話來講,要是少了技術革新,「資本累積將等同將一架架的木犁堆在木犁上。」

經濟學家估算,富國與貧國的所得差異,超過八○%可以用技術採用率的不同來解釋。此外,光看所得也遠遠未能完整呈現發生的轉變。實在很難想像我曾祖母所處的世界:世人最遠只能抵達馬匹或火車能帶他們前往的地方。晚上唯一能打破黑暗的方法就只有蠟燭或油燈。工作必須耗費很大的體力。很少女性從事有薪水的工作。家是女人的工作場所,要用敞開的壁爐準備餐點,還得砍柴當燃料,才有辦法煮東西吃、讓家中保持溫暖。此外,你還得拿著水桶到戶外的溪流或水井取水——也難怪民眾對於技術進步十分熱衷,甚至歡天喜地迎接技術的到來。一九一五年,《文學文摘》(Literary Digest)刊登的文章信心滿滿地預估,等到電氣化後「幾乎不可能在城市中感染病菌或受傷,鄉村的人民可以前往城鎮調養身體」。 愛迪生本人也相信,人類持續進步時有一個最大的阻礙就是「我們需要睡覺」,而電力將協助我們克服這個阻礙。技術是民眾的新信仰,大家都認為,沒有什麼問題是技術無法解決的。

事後看來,技術帶來的種種好處竟沒有被十九世紀初的經濟學家們認可,確實挺令人吃驚;像是馬爾薩斯(Thomas Malthus)與李嘉圖(David Ricardo),他們其實並不認為技術將改變人類的命運。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初的卓越技術,也花了一點時間才進入經濟學界的視野。然而,在一九五○年代,日後將於一九八七年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梭羅(Robert Solow)發現,二十世紀所有的經濟發展幾乎都源自技術。其他學者也證明,相關的好處讓芸芸眾生共享其成。經濟學家顧志耐(Simon Kuznets)發現美國變得更平等,他提出的資本主義發展理論認為,不平等在工業化的路上自動減少。經濟學家卡爾多(Nicholas Kaldor)指出,勞工持續收割大約三分之二的成長好處。梭羅提出的理論架構也認為,進步讓當時每一個社會團體都獲得同等的利益。從今日的角度來看,這種樂觀的看法顯得不合理,然而一九五○年代的經濟學家,有著許多可以樂觀的理由。

如果光是讓技術的創造力百花齊放,就能讓整體社會更富裕、更平等,那麼區區幾位燈夫失去工作,又算得了什麼?許多被取代的燈夫,甚至有可能找到其他危險性更低、工資更高的工作。即便有些燈夫身受技術之害,社會為求多數人的進步而犧牲少數人,似乎也順理成章。

然而,如果進步受害者的數量多出好幾倍,我們還會認為理應如此嗎?如果被取代的勞工大多被迫改做工資更差的工作呢?畢竟「特殊世紀」(special century) 的特殊之處,不只在於亮眼的經濟成長而已,人人都因進步受惠也同樣重要。當時出現明顯取代勞力的技術,大部分都屬於賦能技術。

整體而言,技術提高了工人的生產力,也使他們的技術更加寶貴,得以賺取更高的薪資。如此一來,即便是受機械化浪潮影響而丟了飯碗的人士,也因為技術的緣故,得以選擇大量更不耗體力、工資更理想的工作。

然而,本書將探討的人工智慧年代,這樣的技術樂觀主義不再理所當然,事實上也不是歷史向來的常態。黃金年代的經濟學家的確有理由在他們的時代保持樂觀,然而,他們的謬誤是以為自己目睹的現象將會無限期延續下去。沒有鐵則可以假定,技術一定會在犧牲少數人的同時造福多數人,也因此很自然地,當大量人口被技術革新留在後頭時,他們就有可能起身反抗。

工作上使用的技術

省力技術會造成勞工流離失所的程度,取決於相關技術是賦能技術還是替代技術。替代技術會讓工作不需要找人類來做,職人的技能便失去了用武之地;相較之下,賦能技術讓勞工在現有工作中變得更具生產力,或能替人類創造出全新的工作,也因此「節省勞力」(labor saving)一詞,有著兩種密切相關但不完全相同的意思。對勞工來說,兩者的差異帶有重要意涵。

如同經濟學家傑羅姆(Harry Jerome)一九三四年所言,如果將一九二九年製成的鋼鐵噸數,改成以一八九○年的技術生產,那麼會動用到一百二十五萬名勞工,而不是四十萬。這段話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到了一九二九年,會有八十萬人失去工作?當然不是。在經濟大恐慌的開端,煉鋼業的就業增加。更好的技術減少了製造一定數量的鋼鐵所需的勞工數,但由於鋼鐵需求穩定成長,煉鋼業的工作數量也隨之增加。煉鋼業機械化的同時,鋼鐵製造的性質顯然產生變化,但工作因此被取代的情形大概不多。替代技術會接手先前由人力執行的工作,賦能技術則不然。除非是特定產品或服務的需求開始飽和,否則賦能技術僅會增加勞工的產出單位數,並不會取代勞工。

賦能技術的例子有很多,例如由電腦輔助的設計軟體提升了建築師、設計師及其他專業技術人才的生產力,賦能技術協助他們,而不是取代他們。Stata與Matlab等統計電腦軟體增強了統計學家與社會科學家的分析能力,但並未減少相關人才的需求。此外,打字機等辦公室機器創造出先前不存在的文書工作。

如果你想要了解當某項技術屬於勞力替代技術時,勞工會碰上哪些不同的結果,你可以想想電梯問世的例子。沒有電梯,就沒有摩天大樓,也不會有電梯操作員。第一批電梯出現時,更多的電梯帶來了更多就業機會。如果你有辦法掐準時機,在電梯和樓層地板齊平的瞬間停住電梯,你就多了一種工作可以做。然而接下來,替代技術的出現讓事情發生變化:自動化的電梯不需要人去操作。雖然我們如今使用的電梯數量更勝以往,電梯操作員的工作卻突然間消失了。正如我們依舊需要大量的工業製成品,電梯需求顯然沒有飽和。然而,在人類機械操作員的工作被機器人取代的世界,要讓更多的汽車出廠,不一定代表會有更多的機器操作員職缺。因此,替代技術對工作與工資造成的影響,將與賦能技術所帶來的影響大相徑庭。

我檢視許多近日的技術發展,包括機器學習、機器視覺、感測器、人工智慧的各種子領域、行動機器人等等。我的結論是這些技術將為勞工帶來新工作,但它們主要屬於替代技術。已經受到打擊的中產階級,他們的就業前景將進一步惡化,因此,若是認定不論自動化將帶給勞工什麼樣的命運,二十世紀對技術進步抱持的正面態度將延續下去,這樣的假設相當偏離事實。(摘錄整理自《技術陷阱》序章)

 技術陷阱:從工業革命到AI時代,技術創新下的資本、勞動力與權力 

卡爾.貝內迪克特.弗雷(Carl Benedikt Frey)/著;許恬寧/譯

八旗文化出版

售價:630元

 作者簡介 

卡爾.貝內迪克特.弗雷(Carl Benedikt Frey)

牛津大學馬丁學院「新經濟思維研究所」資深研究員、「未來工作學程」主持人;同時擔任二十國集團(G20)、OECD、歐盟、聯合國,以及數間《財星》五百大企業顧問。於2016年名列瑞典商業雜誌《商業週刊》「最具影響力年輕意見領袖」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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