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七年十月卸下奇異(General Electric)三十五年的工作時,我並沒有把握能寫這本書。沒錯,十六年的執行長生涯讓我有幸坐在前排親炙歷史,也學到不少紮實的教訓,這些必定能嘉惠他人,但是我的任期結束得並不光彩。商業書大多有個不言自明的承諾:「我來教你如何像我一樣成功,貨真價實的成功!」我顯然沒資格這麼說。
我所遺留的財產頂多只能說毀譽參半。奇異在市場上是贏家,但在股票市場並不是。我做了成千上萬影響數百萬人的決策,常常是在盲目不確定之下所做,受到無數議論者的批評。我以整個團隊和整體的成就為榮,但是我這個執行長向來才氣跟運氣不相上下,我的意思是,大多時候兩者都付之闕如,或許不要有寫書的念頭比較好。
一直到二〇一八年六月,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
當時我答應到史丹佛商學研究所(Stanford Graduate School of Business)授課,課程名稱很拗口:「數位產業轉型的系統領導」(Systems Leadership for the Digital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其實就是如何堅持改革。我沒當過教授,不過有另一個共同講師從旁協助,他名叫羅伯・席格(Rob Siegel),既是創投人也是史丹佛大學資深講師。我們一起找來全球頂尖企業領袖,給班上六十七個學生帶來第一手經驗談,分享自身遭遇過的挑戰,找來的客座講師都非常出色:有愛齊科技(Align Technology)的執行長,他介紹如何用3D列印做出客製化的牙托來矯正牙齒;有強鹿農機(John Deere)的執行長,他解釋為什麼信任是銷售曳引機的關鍵;還有傳奇影業(Legendary Entertainment,《侏儸紀世界》等片的製作公司)前執行長,他說他打算利用人工智慧(AI)來「喚醒」那些不以創新見長的沈睡企業。
然後,學期過一半的時候,《財星》雜誌(Fortune)刊出一篇長文,標題是〈奇異到底怎麼了?〉,出自傑夫・柯文(Geoff Colvin)之筆,裡面提到的事實和影射在我看來有很多錯誤。這篇文章暗示我沒有接班計畫(其實有),還把奇異資本(GE Capital,奇異旗下的金融事業)造成的問題全部歸咎於我(其實很多問題是我繼承來的),不過最引人側目的是通篇文字充滿情緒性口吻,說奇異是「邪惡的混亂」,說我「無能」。我猜想這位作者的消息來源有包含被我開除的人,而且不止一個,他們的看法並不完全公允,但是讀者無從得知。
沒有任何人能免於批評,我當然也不例外。我離開奇異後,媒體對我的負面報導從來沒少過,我通常皺皺眉頭就過去了,但是這次我看到一個機會。我原本就苦於學生沒耐心,他們對事先準備的授課內容、簡化的方法清單似乎沒有什麼耐心,反倒最愛問「你是怎麼想出來的?」,他們渴望學習如何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生存,而在這方面,我絕對有資格說上幾句。
傑夫・伊梅特不插電的商學院講座
於是我請共同講師發出電子郵件,邀請商學院所有學生來參加一個不在規劃中的講座,名稱是「傑夫・伊梅特不插電」,給學生的功課是:問我問題,葷素不忌。
隔週五下午五點,商學院最大的教室擠滿了人,有個學生自動帶來葡萄酒和杯子蛋糕,氣氛頓時莫名多了點歡樂感。「最近有很多關於我和奇異的報導」,我劈頭就說,「我想你們大概有很多問題想問。」
接下來一個鐘頭左右,他們問,我答。一開始的提問很有禮貌,譬如:「作為一個領導者,你處理過最困難的事是什麼?」,我提起奇異幾次艱難掙扎:九一一恐怖攻擊之後、二〇〇八到二〇〇九的金融危機、福島核子反應爐熔毀(那些反應爐是出自奇異的設計)。還有一個學生問到我最喜歡的主題之一:全球化;我說明我的團隊如何讓奇異更加靈活,我們在全球各市場建立有能力的團隊,把決策權下放給他們。
不過接下來的學生就比較尖銳了。有個人問:「奇異電力(GE Power)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還有一個緊扣《華爾街日報》的說法,說我在奇異內部製造一種「粉飾」文化,鼓勵員工一味描繪好的一面,不論實情如何。
我還記得,太陽開始落到教室窗外樹梢時,一個學生舉起了手,我看到他桌上放了那期《財富》雜誌的影印,他開口問:「你怎麼會讓情況變成這樣?」我只能據實以告:我已經努力避免了。我說:「我對這家公司所遭遇的困難感到難過,我知道有人覺得我讓他們失望,這會成為我下半輩子一塊壓在心上的石頭,但是一味責怪過去對奇異沒有幫助,任由謊言積非成是也於事無補。奇異正在流失客戶和人才,並沒有對症下藥。」
我希望那天的學生瞭解,說我不完美我可以接受,但有必要時我也會挺身為自己辯解(而且不至於讓人覺得是我臉皮太薄小題大作),任何領導人都會這麼做。
二〇〇一年我當上執行長,接下一家外在觀感與實際狀況大不相符的公司。我從傑克・威爾許(Jack Welch)手中繼承了一個強大企業文化和一批優秀員工,但是我們已經點子用盡。一年前我還在掌管奇異醫療(GE Healthcare)時,試圖收購Acuson這家超音波公司,但是遭到傑克駁回,原因是:Acuson位於加州山景城(Mountain View),「那裡的人很瘋狂」。我並不認同他的看法,Acuson可以讓我們在以創新見長的矽谷取得立足點(後來Acuson被競爭對手西門子買走,也確實讓西門子在矽谷站穩腳跟)。奇異內部有人認為奇異不管怎樣都會有好結果,但是我擔心我們變得太過守舊、好奇心不足。
至少有十年之久,奇異是透過奇異資本這個金融大物來推動成長、扶持工業部門,但是我接手的時候,觀察家大多不知道奇異對工業部門的投資其實很少。我們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大集團,從飛機引擎到電視台到貓狗保險,無所不包,但是卻被當成科技公司,股價遠高於我們所處的產業價值。
所以,身為執行長的我,一心一意要改善公司,重新把資金投入於旗下各產業,改進技術,拓展我們在全世界的據點,而且在這過程中,我對傑克・威爾許從未有任何一句負面言語。
這是個有風險的選擇,當你的團隊覺得一切已經很完美的時候,要推動變革是很困難的,但這個選擇在當時感覺是對的。我的前任被譽為史上最優秀執行長,我希望好好維護他的遺產,在還來得及之前把我看到的破洞修補起來。然而在我任內,每當有危機出現危及奇異的成功(甚至危及奇異的生存),我這股想透過成長來保護公司的願望往往淪為次要。
領導是一趟了解自己的緊湊旅程。如果你被打趴了晚上還睡得著,隔天早上醒來馬上就能繼續聆聽學習,那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領導。我喜歡引述拳王麥克・泰森(Mike Tyson)的話:「臉上挨拳之前,誰不是說得一口好戰術?」重點是即使被打得眼冒金星也要廣納新想法。你不可能樣樣都對,我當然也不是,如果你凡事只想明哲保身,就不該接下執行長的工作。
爆發全球性的困難、混亂不休的時候,領導人往往無力控制,只剩下做決策和堅持下去的意願,目標是生存下去,我所謂的「生存」是求進步,不是求完美。重點是,領導人所做的重大決策必定會受到嚴格檢視,我也不能倖免,我只希望各位從我的視角去看看我在關鍵時刻所見(關鍵時刻大概有上萬個之多),我很好奇你們會怎麼做。
這本書記錄了我掌管美國一家最大、最有名望企業所學到的東西,記錄了坐在一個不好坐的位子、為全世界最有意義、最有挑戰性、最受嚴格檢視的工作負全責是什麼情形。我試圖描繪過去二十年商業世界的變化;我細數了我們大力提倡並在奇異取得成功的點子,當然也有一些不成功的點子;我說明了我們如何倖存下來。不會有人在執行長上任第一天給他或她一本手冊,教他或她如何做棘手決策,我希望,透過描述這份孤獨的領導工作,可以鼓勵讀者持續前進。我坦誠敘述我在尋找前進路徑所遭遇的阻礙,甚至也描述了我個人道路上的阻礙,我的故事赤裸裸但誠實,一切要從我當上執行長的第一個星期一開始說起:二〇〇一年九月十號。(摘錄整理自《傑夫.伊梅特》前言,寶鼎出版提供)
圖片來源_寶鼎出版
書名 傑夫.伊梅特:帶領美國百年企業奇異走過16年風雨的剖心自白
傑夫.伊梅特(Jeff Immelt)、艾米.華樂絲(Amy Wallace)/著;林錦慧/譯
寶鼎出版
售價:520元
作者簡介
傑夫.伊梅特(Jeff Immelt)
美國企業奇異第九任董事長,並擔任執行長十六年。伊梅特曾三度榮獲《巴隆周刊》(Barron’s)選為「全球最佳執行長」之一,在他任內,奇異被《財星》(Fortune)評為「美國最受推崇企業」。曾擔任歐巴馬政府「就業與競爭力委員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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