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有理想還不夠

今年的諾貝爾和平獎，頒給了孟加拉的經濟學家兼銀行家尤納斯（Muhammad Yunus）。尤納斯主要的成就，是創辦了孟加拉鄉村銀行，專辦不需擔保的小額貸款給窮人，讓窮人有自立更生的機會。

這樣的新聞，媒體的焦點自然是放在尤納斯的善心、理想主義上頭。但是尤納斯最讓我敬佩的一點，是鄉村銀行創辦於1976年，至今已是第三十個年頭，不但還沒倒，還運作良好。我的敬佩，是其來有自的…

我在學院裡的同行，一般稱之為「傳播學界」，有一大部分人研究的是媒體的種種現象、亂象和敗象。

研究電視的，不稱臺灣電視生態為亂象的，大概沒幾個。這當然不令人意外，也和我們一般民眾看電視的經驗相當符合。但是這電視難看問題究竟該如何解決，我這些同業們所提出的解決方案，可就相當離奇、離我們的常識相當遠了。

我舉一個例子。民進黨政府為了要執行「黨政軍退出媒體」政策，計畫要在今年年底前釋出台視官股股票，讓台視成為民營企業。我的同業們，「照例」對於民營化、私有化充滿疑慮，怕電視臺為財團（他們所認為的惡質電視元兇）所壟斷。

因此，我的同業之一，某國立大學傳播系教授所提出來的解決方案是這樣的（為免曲解他的原意，原文照引），「筆者想出個點子，想建請關心臺灣電視媒體發展的民間團體，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起集資來買台視，因為與其長期在外部不斷道德勸說，要求電視媒體善盡社會責任，倒不如利用這個機會，加入他們然後改變他們，更可以讓時常苦無媒體資源進行公益宣導的民間團體，有個自主發聲的管道。包括消基會、社福團體、環保團體，甚至媒體改造團體都行，大家出錢出力，集資買下台視部分股權，即使左右不了財團的獲利思維，但至少可以形成關鍵少數，一方面防止財團惡質化電視媒體，一方面可用自有媒體推動公益服務，發揮社團的積極功能。請有意加入的民間團體慎重考慮並積極規劃，進行購買台視專款的募款活動，聚沙成塔發揮電視積極功能，並引領民眾參與電視改革。」

雖然該作者自己也說，「這些夢想能否實現，實在有太多外在的限制，需要多方配合才能水到渠成，有些甚至永遠不可能實現，因此目前在我，只是盡力把夢想說出來，至於能否達成，就看各界如何看待這些痴夢！」。說真的，我在報上看到這篇宏文，還真為臺灣的消基會、社福團體、環保團體、以及媒改團體捏一把冷汗—他們可千萬別當真才好啊！

臺灣的傳播學界論及媒體亂象，十之八九，把公共化視為解決這些亂象的仙丹妙藥。這樣的思維途徑，自然是承襲西方左翼的分析與批評傳統。這些左翼分析最大的毛病，就是向來只顧淑世的理想，不管經世的方法與工作。

在這些人眼中，大公司任何的商業擴張，都是邪惡帝國的陰謀、資本滲透的深化，至於膽敢為這些大公司說話的，自然是資本家的走狗、被收買的御用學者無疑了。因此，在學院裡，抱持不同意見的不是沒有，只是為求自保，多噤聲不語罷了—畢竟道德高度比不過人家嘛！

這些以左翼理論出發、以改造社會自許的教授學者們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過度天真地看待商業世界的領域，甚至過度誇大這些資本家的能耐了—把做生意當成一件穩賺不賠的勾當。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讓我們回到台視的例子吧。台視在過去4年，有3年虧損金額超過4.5億元，截至去年底，還有近11億元的累積虧損待彌補。無線電視不好經營，其實是眾所皆知的常識而已。

各位不難想像，這些社福公益團體如果籌資30億買下台視，恐怕才是他們惡夢的開始！原本收視就每下愈況的無線電視臺，如果換了老闆以後，播的節目是像我們這位有理想有抱負的學者所說的「公益宣導」的話，其收視狀況及連帶而來的營運慘況將可想而知。而「邪惡帝國」最常用來快速改善企業營運狀況的絕招「裁員」，自然也不是有理想、有抱負的社福公益團體可以貿然採用的方法。如果按照我這位同業的建言，一家無線電視臺大概就可以拖垮臺灣所有的公益組織！

光有理想還不夠，我們還需要工具與方法，需要對真實世界運作方式的理解。尤納斯為我們做了一個這樣的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