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民主的代價

不久前，我在拍賣網站刊載了一件二手物品。才剛刊登，就有一個買家來踢館。他說他一看就知道我賣的是假貨，要我停止詐騙活動。

這種事我其實已經頗有經驗了，我回覆給他，告訴他既然他的眼力如此高明，一眼就可以識破我的騙局，何不就說說他是如何看穿的，我也不會刪除他的發言，好讓我和其他網友也長長見識一番，減少以後被騙的機會。但是，這麼見義勇為的一位網路人士，卻是自此消聲匿跡了。

老網拍客、經常閱讀網路新聞或是網路討論區的讀者，有類似經驗的人想必不少。網路上有為數眾多的一批人，這些人成天到處挑釁、找人對罵，你要他們講點正經、有營養的來聽聽卻「沒半撇」，他們唯一會的，是仗著匿名的身分，肆意的漫罵、狂妄的叫囂。

但是這些言論，除了少數已達毀謗、人身攻擊的地步，可以採取法律行動來制裁他們以外，其他絕大多數的人，你還真是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珍視語言的使用、愛護網路難得的自由空間、在乎思想與理性溝通的價值的人看到這樣的現象，一定會感到痛心與不捨。但是我們這個時代，有一個眾人不敢輕易掠其鋒的「政治正確」價值—要尊重言論自由、要容忍差異、要鼓勵多元並存。

對此提出異議的人，輕則是被貼上菁英主義、舊時代過氣人物的標籤，重則是成為反民主、法西斯主義的代言人了。所以，儘管你心裡可能已經很幹了，為牛驥同一皂感到悲哀了，但是最佳的策略，你還是選擇成為噤聲不語的一群。

網路民主的理想，原本應該是像開放原始碼運動的信仰者所相信的那樣，是「足夠的眼睛，可以讓所有的問題浮現」，是讓「好」的意見可以在沒有階級限制、沒有進入障礙的空間中自然浮現。

現在我們面臨的狀況卻是：壞的眼睛，本身就是問題之所在，因為所有的眼睛，都假裝沒看見有壞眼睛。於是乎，公共論壇逐漸變成只有謾罵者和叫囂客敢去，就事論事者只能退避三舍；真正有本事糾舉網路不法者也默不作聲，因為他們不齒與無的放矢者同列。

好壞不分、真假難辨，共識的建立也就沒有可能。意見既然沒有高低優劣之別，主張既然沒有高明愚蠢之分，我的意見和你的意見，沒有所謂的好壞真假，永遠就只是不同而已，何必需要建立共識？就算需要共識，誰服誰的意見呢？於是乎，再多的論述生產，也都只是喃喃自語，再怎麼滔滔雄辯的高論，終究也只是空谷足音。

政治正確式的民主觀念隨處蔓延，「學習」這種事也變得越來越不可能、越來越沒有必要。老師／教導者的觀念或知識如果只是不同而已，而沒有先來後到、上下好壞的差別，我又何必接納學習另外一個不同意見？

政治正確式的民主觀念肆意發酵之下，美感經驗也將不再是文明教化的結果，拉得出聲音來的都算是藝術，亂數排列組合的字元也都叫文學。

我們當然得承認，人們有這樣使用網路，依他們的自由意志發言的民主與自由。這樣的民主與自由，的確也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成就。但是如果你同樣也還相信一個更美好的網路空間是值得想望、值得追求的話，你也得拒絕當國王新衣的旁觀者，拒絕那廉價的政治正確網路民主觀，你得大聲說出，遜的就是遜、爛的就是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