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移民」社會

華人向來多移民，不過原因各不相同。

早年的華工移民，主要是因為家鄉困苦，謀生不易，到海外討生活去。

國民政府撤守臺灣以後，部分受過較高等教育的新移民覺得臺灣「不安全」，並非可以久居之地，有機會就想往美國跑。往後的一個世代，則是因為留學因素，或是對美式生活的嚮往，選擇了離開自己的家鄉。

以上的幾種華人移民，儘管原因各不相同，但是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國度，追逐自己夢想中的生活方式，初衷是一樣的。

2010年的今天，臺灣據稱有一兩百萬人或長期或短期定居於中國大陸，這些臺灣裔移民的心境卻是大不相同。

臺灣人提到大陸，開口閉口幾乎都是人口眾多、潛力無窮，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市場」，這大概也是現在很少有人會否認的事實。但是在此同時，迄今我還沒聽過任何一位臺灣人表示，中國是他們生活的夢想之地。

這當然不令人意外，中國政治不民主，言論不自由，環境污染嚴重，黑心食品橫行，網路上的一舉一動會被政府監視，就連每年能在電影院看到什麼電影也是共產黨決定的，這樣的國家有人人想要的「市場」，但是距離「更好的夢想之地」當然非常遙遠。

臺灣人前進中國，這應該是臺灣史上規模最大的移民潮，但也是處境最為特殊的一批移民現象。為了追求更低價的勞工、更廣大的市場，企業家告訴我們「鮭魚返鄉就會死」，但是在另一方面，近幾年我們也看到一波波的臺商返鄉購屋潮，這當中所反映的，其實就是中國雖然是臺灣人做生意搶錢不得不去的市場，卻不是我們願意安身立命、終老於斯的所在。

這種不對稱，可能也造就了全球移民史最獨特的經驗──各種型態的「半移民」，已經是而且將會是未來臺灣中國移民的主要生活與工作模式。在中國的臺灣人，他們可能事業完全在中國，一年在中國待上八九個月，娶中國女性為妻，擔任上海市的政協委員，口頭支持兩岸和平統一對他已不造成困擾，但在另外一方面，他們也可能只吃臺灣進口的水果，用衛星電視看臺灣的政論節目，小孩送回臺灣念小學，心中對簡體字很不以為然，百分之百確定退休以後要回南投老家養老。

臺灣人的半移民現象，背後主要的根源是因為中國發展的嚴重失衡，以及意識型態上的封閉。中國雖然已是全球最大的出口貿易國，但是國民平均所得仍在世界百名之譜，台灣人雖然無法放棄近在咫尺的龐大商機，但卻也是打從心眼裡無法認同中國的社會體制。

這種半移民狀態，是非常值得我們持續關注的社會、文化與經濟現象，很多我們用「非臺灣即中國」的角度來看待而茫然不可解的事物，用半移民的觀點就可以看到截然不同的一番景況。

至於像因為中國崛起，就選擇到中國大陸唸書這樣的選擇，我反而覺得是對中國投注了過多的期待。我們不會因為印度經濟有點苗頭，就選擇到印度讀書。唸書還是要優先到教育體制完善、學術先進的國家讀書，中國的大學離這樣的地步還差得很遠。臺灣人半移民中國，教育應該是屬於不宜的那半邊。

臺灣未來的機會，將會是留住令人想望的那半邊，臺灣人最大的危機，會是以為中國是一個可以全然移民的夢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