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盈勛/iThome電腦報總主筆

華碩電腦董事長施崇棠捐款五億四千萬給台大蓋人文館,是一件令人耳目一新的新聞。

數十年來,台灣社會「重理工輕人文」,從高中生選填志願、國家資源的投注、到就業市場的選擇,無一不是在複製、加深這樣的窠臼。企業家賺了錢,想回饋社會、捐助學校,多半也是針對他們所熟悉的領域—自然也是以理工科系為大宗。

可別以為這是舉世皆然的現象。去年美國耶魯大學的音樂學院就接獲一筆一億美元的匿名捐款,耶魯校方因而宣布2006學年度起免收學費的政策,羨煞許多其他學院的學生。

這樣的不均衡發展,我們獲得了一些好處,也付出了一些代價。好處是我們在特定領域有許多專業人才,部分產業在全球體系中取得領先的地位。這些都很明確,所以我們很在乎。代價是,我們的都市多半很醜,我們的產業多半是代工,我們的創作多半缺乏深厚的歷史根基。這些聽來都不是當務之急,所以我們不怎麼在乎。

但是台灣在改變,而我們也的確必須改變。企業家們不再滿足於為歐美企業打工的營運模式,都市居民不願再忍受百萬裝潢落地窗外的醜惡景觀,視聽眾越來越厭倦於不是黃腔就是官腔的一百零八個電視頻道。

這是一條艱鉅而漫長的道路,但是總得有個開始。像施崇棠先生這樣在社會上有名望又有財力的企業家可以開風氣之先,自然是有很高指標性意義存在,值得我們為施崇棠先生喝采。

但是此事也有美中不足之處。施崇棠在捐贈儀式中指出,全球科技發展已出現供過於求的現象,科技必須加入人文精神,創造多樣需求,才是開拓市場,避免陷入價格戰的解決之道。

每每聽見「科技人也要有人文素養」這類的大聲疾呼,我總不免要冷汗直流。也要有,意味著某種外加在上頭的、行有餘力再來進行的、和我既有的本位不相同東西。

如此這般看待人文素養,我們對養成人文素養的方式的認知,就理所當然地以每週聽一次講座,三個月欣賞一次雲門,一年考察一輪國外名勝古蹟為主軸。這跟吃維他命還真有點像,缺哪樣吃哪樣。
如此這般看待人文素養,人文素養對我們的意義就變成:已經研發完成的產品,需要美美的外觀和包裝,就寄望人文素養來加持;每周超時工作100小時,賣命工作對自己的意義也不甚清楚,就靠已具體化休閒娛樂活動的人文精神來忘卻工作的疲憊與虛無。

如此這般的人文素養倒也沒什麼錯,但是如果我們對人文素養的認識就僅止於此,也就無怪乎我們對「東方」或是「中國」元素在設計上的應用,依舊停留在郎世寧畫作液晶螢幕或是國劇臉譜隨身碟這種層次—一樣是外加上去的。

西方「人文」一詞最古早的意義,指的是一種正本溯源的探求。文化史大師巴森(Jacques Barzun)便說,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熱衷上探古羅馬時期的古籍,這些古典作品描事寫物,是以人為世間的中心。這些典籍是古人的生活指南,這些事物本身就很重要,不必跟什麼高於一切、把人生之樂一律延到審判之日決定的大經大綸設計扯上關係。

換句話說,人文精神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生活方式,一種世界觀,一種對人生意義的探尋。人文素養不該只是科技發明的化妝師、工藝作品的亮光漆,而是我們的策略與行動的原點,我們對美好生活的想望的指引。

真正具備人文精神的企業必然是反思性的。這樣的公司會思考創新與發明對人類社會的終極意義,會想像產品與服務與時代的氛圍有什麼樣的對話與交流,會在乎工藝與技術擴展了使用者感官上什麼樣的新可能。這樣的人文精神,不是外在於產品與科技的。
人文素養不能沒有,但也不宜「也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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