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說國王沒穿衣服

聽說國內的公司充斥著黑函文化，動不動就有人寄黑函給老闆告狀。我認識的幾個朋友，離職前都發過要求「清君側」的E-mail給老闆，不過往往在被上級約談之後，黯然離職。

現代的管理，經營階層重視的是「建議」而不是「批評」，跳出來開一槍，造成混亂之後自己也不會處理，是有點不負責任。儘管我們會認為提醒高層冰山出現了很重要，但是問題在於，我們確定看到了冰山？還是看到了海市蜃樓？而且，為什麼我們認為經營階層沒有看到呢？

我聽說3M要求員工，每天要騰出15分鐘做一些與公司不相關的事情，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同仁能夠提出更有創意的案子。Google的辦公環境跟度假村沒什麼兩樣，隨時可以去餐廳吃大餐，每個人管好自己的進度就好。這裡面充滿著公司對員工的信任。反觀我們上班的環境，雖然公司嚴格禁止，但是我們每天還是會至少花超過15分鐘做一些與公司不相關的事情。雖然各單位PM努力跟催，但是案子的進度總是一再拖延。我們努力強調紀律，強調團隊，不過總是有人打破紀律，或者在進度上落後害了團隊。應該是因為上下之間缺少信任，所以才會跳出來指責別人沒穿衣服吧？

在我唸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學期結束導師發了一張字條，請我們寫上我們認為哪個人是班上的害群之馬。絕大多數同學寫上了在校慶籌備活動時，沒有積極參加討論，反而坐在旁邊K自己書的同學的名字，於是這個同學莫名其妙被記過了，因為他說「準備校慶幹麼？想參加的人參加，想念書的人唸書就好了，幹麼弄成團體運動？」

最近一個朋友的公司導入了一套新的人事管理制度，每一年要裁掉公司裡面績效最差的5%員工。這個5%怎樣決定呢？很民主的方式是發問卷讓同仁填寫名字，最高票的那幾個就要捲舖蓋走路。我朋友只是因為在主管會議上建議廢除這種造成工作情緒扭曲的制度，結果在這一年結束的時候，他成了最高票當選該走路的員工。他氣憤地說，明明大家都支持要廢除制度，可是當他說出來之後，反而是他中箭落馬。

故事裡面的人，都說了實話，但是結果不是沒穿衣服的國王反省，而是說實話的人反而被要求要脫光衣服跟國王一樣。

康熙皇帝號稱是中國第一明君，但也是有名的監控大王，往往安排心腹在官員的旁邊記錄官員的舉止，然後在調任的時候回報中央。其實老闆們都還是很八卦的，也都渴望知道基層幹部的聲音，絕大多數企業也都放了「意見箱」，但是回收的內容，根據統計，口香糖包裝紙與煙蒂占了80%以上。問題不在於誰敢說國王沒穿衣服，而是當我們說出真相時，惱羞成怒的高階主管會有什麼樣的動作？

我曾經顧問過一家公司，他們明明產品銷售很差，但是業務為了每個月的績效，拼命要求下游廠商進貨，即使屯放在他們倉庫也好，反正就是要吃貨。後來我看不過去，發了E-mail給老闆報告這件事情，老闆把E-mail轉寄給各階主管問說是否有這回事？本來我期待老闆英明地處理，以免公司因為產品滯銷發生問題，結果反而是我被解雇。沒過多久公司倒了，後來我才知道，明明國王知道自己沒穿衣服，還騙自己正穿著華麗的袍子，期待這個夢不會消失，堆積如山的庫存會突然暢銷。

「是你使用的方法不對！」擔任企業顧問的長輩說，「其實有70%的公司，老闆被底下或大或小的利益團體所矇蔽」。這數字挺嚇人的，不過仔細觀察自己的公司，確實如此，能不要讓上面的人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讓他們知道，爆出來的時候裝做一臉無辜就好。就算你批評的不是老闆，「打狗也要看主人」，別太相信童話故事，不會有老闆會英明到接受別人當面指正。「你只要給老闆數據與很淺的暗示，讓他自己去發現問題。」這就好像是告訴國王，衣服是有重量的，或者我很笨所以我摸不到……讓他不會覺得笨很可恥，也不會忽略基本的商業法則。直接喊出「你沒穿衣服！」的人，不懂得給人臺階下的技巧，被處罰也是活該。

黑函往往是老闆用來制衡公司裡面各座山頭的重要資訊來源。甚至有老闆或主管會來跟你說，他知道誰沒有穿衣服，並且暗示你去指出來，幫助老闆搬開石頭讓公司順利變革。明朝的皇帝最喜歡來這一套，把重要證據給了下面的人，然後讓這個「正義使者」出面，如果順利成功，就可以把石頭搬開，失敗了，就把這個正義使者砍了，都不用弄髒自己的手。敢說國王沒穿衣服不是了不起的事情，其實很莽撞，先冷靜下來想想，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還是有足夠實力的將軍？或者是自己知識淺薄亂下結論？如果我們真的發現了大家都還沒看到的冰山，也別急著大聲嚷嚷，或者想搶頭香，先試著跟自己的主管討論看看，畢竟不管好壞，功勞絕對不會是我們的，那又何必在乎自己是不是童話裡面那個睿智的小男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