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的逆選擇

日前中華職棒La New熊隊教練被黑道挾持脅迫放水的事件，從種種跡象顯示，熊隊的教練很可能根本是這個事件的受害者，而不是嫌疑犯。但是前科早已累累的臺灣電視臺，卻未經充分查證就把新聞報導處理成熊隊教練的放水事件。事後雖然中華職棒聯盟與熊隊都宣稱要對該電視臺提出告訴，但是傷害已然造成，對於原本就景況低迷的中華職棒，又是一個沈重的打擊。

電視臺只為了衝高收視率，絲毫不以為意的就毀了一個教練，乃至一個球隊、一整個球團的名譽，當然受到觀眾、球迷、學者專家的大力撻伐。只是罵歸罵，電視臺依舊如故，「電視臺殺人」，已經快要變成一種常態。

問題在於，眾人皆曰不爽，為何電視臺繼續這樣幹呢？通常我們會說，這是電視臺之間的惡性競爭所造成的。這種說法雖然大體上正確，但是其實也沒有真正告訴我們什麼有解釋力的答案—幾乎所有的行業都有競爭，為何獨獨電視臺因為競爭搞得天怒人怨？每個國家的媒體也都有競爭，為何就是臺灣媒體的競爭搞成這副德行？

知名球評「瘦橘子」，當年曾經擔任報社的體育組記者，在職棒簽賭放水案沸沸揚揚時，他的主管要他多寫些有關棒球場外的紛紛擾擾。他認為，這種事要探究真相，就要「長期跟蹤、追查、蒐證，必要的話，混進組頭圈才能真正了解內情，時間至少需要1年」。經費，自然是報社應該負擔。但是，顯然報社要的不會是這個，報社高層指責他：「如果職棒記者只會寫比賽，那在電視機前寫就好，何必到現場！你和球員那麼熟，難道擠不出一點內幕、秘辛嗎？」

瘦橘子描述新聞業的分工方式，是「你的組長、採訪主任、總編輯都控制著新聞的走向，諷刺的是，記者在新聞現場，長官們坐在辦公室，記者卻無權主控新聞的表達方式！」哪些人在新聞職場的競爭中成為長官，成為坐辦公室的呢？自然是那些供得出勁爆新聞，能夠在短時間、又不花大錢地有效提高收視率與閱報率的新聞工作者。至於那些有理想、有抱負，又不耐如此這般庸俗無聊者，就只好退出新聞工作的行列，成為一個自由評論者了。

組織裡面這種「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現象，在組織經濟學裡有個專有名詞叫「逆選擇」(adverse selection)。逆選擇嚴重的市場、領域或是組織，最終有可能導致整個體系的崩盤。

比方說，柳橙汁的市場每家廠商都宣稱自己是百分之百原汁，但是又想用最低的價格搶占市場。如果我們假設每家廠商生產柳橙原汁的成本是差不多的，哪一家有本事把價格壓到最低呢？最簡單又快速有效的捷徑（就像電視臺眼中搶占收視率的捷徑），就是在柳橙汁裡摻水，並且指望消費者喝不出來。摻水5%或10%的確有可能喝不出來，甲廠商靠摻水5%或是10%來獲得百分之十的價格優勢，對於要打敗甲廠商的乙廠商，最簡單又快速有效的捷徑就是摻水20%或是30%，然後賣得比甲廠商更便宜。這種競爭如此這般下去，市場當然只有崩盤一途，再也沒人會相信柳橙汁包裝上「百分之百原汁」的標示。

教科書版的化解逆選擇之道，是要解決「資訊不對稱」的問題。保險市場裡，身體狀況不佳的人才有保險的動機，體壯如牛的不太會想參加保險，但是只有身體欠佳的人參與的保險體系注定會崩潰。問題在於，想要投保的人身體健康與否，只有投保人自己最清楚，保險公司不知道。解決這種資訊不對稱的方法，就是保險公司會要求投保人做身體健康檢查，或是揭露以前的醫療記錄。

回頭來看快到崩盤邊緣的臺灣電視新聞，光是指控他們唯利是圖、惡性競爭是沒有用的。我們要做的第一步，是揪出那些摻了水的電視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