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關乎價值與意義的創造。這要比找到一個市場缺口,然後開發一個產品來填補它要難上許多。
用市場分析的眼光來看待世界,看到的會是當下的、既有的世界──哪些空缺被填滿了,哪些還有待加強努力。期待創造價值與意義的人,他們看見的,不是一個靜態的、固定的世界,而是一個有待自己去形塑、去開拓的世界。
為何這樣的價值與意義的創造,對於臺灣的企業來說是困難的?在我看來,這完全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和臺灣獨特的殖民歷史處境有關。我在上周的專欄中提到,勞力士這家公司及其產品的為與不為,體現的是不畏艱難的冒險精神。強調這樣的價值與意義的品牌出現在瑞士,並不是一種巧合。瑞士多高山,登山探險也是瑞士極為尋常的國民活動,擅長製造堅固耐用的運動、潛水錶的勞力士會成為瑞士最具代表性的品牌,是因為這樣的價值與定位深植於瑞士這塊土地,而且與瑞士人的生活方式密不可分的。
這幾年在臺灣廣受歡迎的生活居家品牌無印良品,它販賣的不光是餐具、衣飾、文具與家具這些具體可見的商品,也是販賣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簡潔、明亮、具有質感的生活方式。同樣的品牌定位臺灣也出現了許多模仿者,但是絕大多數看來總免不了有那麼一點尷尬與彆扭。這是臺灣的設計實力不及日本嗎?有可能,但也未必盡然是,我們若將大同與無印良品瓷器並列,也未必人人皆能辨識其間之差異,但是購買兩者所帶給消費者的文化上的意義確有天壤之別。
馬克思說,商品本身並無意義,人才能創造意義。人們購買無印良品產品所產生的意義感與價值感,是源自對背後的創造者與其出身的社會的認同與肯定。無印良品的簡潔、明亮與質感對消費者來說是有吸引力,根本的原因在於日本就是這樣一個社會。而臺灣,如果我們是一個對夜市的蚵仔煎以粉紅美耐皿盤外加一層塑膠袋裝盛不以為意、甚至引以為傲的國家,我們或許可以做出設計簡潔、明亮與質感更勝無印良品的產品,卻絕無可能創造出具備這樣的文化想像的價值與意義。
數十年來,我們的產業就是一直是跟隨者。跟隨者可以撿拾先行者的作法與創意,但是無法複製先行者的價值與意義,這就如同你可以抄襲一臺電腦的設計與外觀,然後用二分之一的價格出售,但是對於一本小說或是一部電影來說,一個一模一樣的複製品是毫無意義與市場價值的。
這也就是說,要成為價值與意義的創造者,必須奠基於自己的生活經驗,從在地的人文風情出發,才有機會對他人訴說獨一無二、信而有徵的產品與生命故事。但是被殖民者的困境一向在於,他們早已習於用他者的語言,聽他者的故事,即便殖民者早已離開,被殖民者依舊還沒有學會怎麼樣用自己的語言,講自己的故事。(待續)
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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