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文豪托爾斯泰在小說《安娜卡列妮娜》裡寫到:「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爾斯泰的說法之所以深刻又獨具魅力的原因在於,人們的幸與不幸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曖昧性──人生如果是按照給定的、單一標準與規格的方式來過活,究竟是幸或不幸呢?
在托爾斯泰的年代,幸福的定義是比較簡單的:有妻(或夫)、有子、有房、有車,關係都和樂,身體都健康,約莫就跟幸福相去不遠了。但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幸福顯然要來得複雜一些,我們不是都被許諾,每個人都可以找尋「自己的」幸福嗎?如果幸福是由自己來定義的,人人皆不同,那又何來「幸福的家庭都相似」的說法呢?壹週刊在去年推出的「結婚啟事」版面,可以說是當代幸福「多元化」的最佳寫照,有同志結婚,也有打算變性的人先跟異性結了婚,幸福的面貌已有了高度的歧異性。
更重要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單一的幸福或是美好生活觀點,對他們並非一種指引,一種標竿,而是一種壓迫,一種懲罰。英國導演肯洛區在他早期的電影〈家庭生活〉中,就呈現了這樣一幅景象:一個只不過不願意融入朝九晚五的制式化生活的年輕女孩,卻被自認為建立了正常幸福家庭的父母依照「正常規格」逼到最後真的精神異常。在肯洛區眼中,中產階級家庭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不過只是為資本主義提供廉價而甘於呆板無聊工作的勞動力而已。
這電影雖然拍攝於四十年前,我們的社會對於人生多樣可能的接受度也提高了許多,但是我們的經濟體制對於如何與這樣的人生多樣性接合,甚至是好好利用,仍然是所知所做非常有限。
所以我們看到的一個特異現象是──「忙碌的人都相似,清閒的人各有各的精彩」,有工作的人每天忙著開各種企畫、腦力激盪會議,試圖要想出各種「創意方案」,但實則他們的生活貧瘠無血色,想出的創意方案也就無可避免地大同小異;至於那些生活態度、方式與真實經歷真正大不相同的人,我們將其視為媒體上特例、異數或是傳奇,與我們的工作、生活與經濟運作方式並不相干。我們很少反思,工作為何只能用這種方式忙碌,精彩人生為何無法化為有用的經濟生產力?
對比托爾斯泰的說法,跟當代人的生存處境,我們就看到這兩者之間的弔詭性──我們究竟是期待與眾人相似的忙碌(有工作),還是活得精彩的清閒呢?在我看來,能夠有效打破這兩者的疆界藩籬,讓有工作忙碌的人不那麼相似,活得精彩之人不被過度邊緣化而無所用武之地,會是一個國家的文化、創意事業能否蓬勃發展的重要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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